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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thor Archives: 孔雀
大河记忆(序/1)洪水
我对W说,应该为我的长江写些什么了。要不然,那些发生过的事情都会变得像一个不可信的传说。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些江边的木船,泛黄的白帆高得让人手心冒汗。阳光从下游照过来,那时候一定快要黄昏了,船帆张得那么满,比河边的沙滩还要弯曲,和白沙滩一样灿烂。拉上水船的纤夫排成一队常常路过,我们玩沙的小朋友们这时候就要弯下腰来,让纤绳从背上从衣领上划过去,有时也被绊倒过吧。后来,就连每一张小渔船上也装上叭叭冒烟的柴油机了。后来,一不小心,最后一只帆船就消失了。可能过了几十年,我会相信别人的话:这不过是我不小心带进童年的一个幻想罢了,这个幻想来自于一张下龙湾的老照片,或者是刚刚读到过格林的《红帆》。最后会得出一个结论,我的那条大河不存在。我不愿意这样,我需要自己的文字来带走那条大河,自由的文字,带着他们进入永恒的未来之中。 在这篇文字里,有时我会用大河这个词来称呼长江。这是我家乡的人对它的日常称呼,与之相对的小河这个词,是用来指其他所有河流的。 洪水 在宜宾的李庄,新街交叉着老街,老街的小巷尽头就是洪水中的长江,从河岸望到江心,水流交错快慢各不相同,平静,迅速,深不可测,威力无比。同时这条河边的石板小巷里人群照常熙攘,盐海带和新鲜花椒的味道来回流动。 我立即明白了,是曾经在有一个地方我见过这样的场景:洪水边繁茂的小巷,从此再也没法忘掉。但是我没有办法把这个记忆对准某一天或者某一个地方。是那年夏天小县城合江里的事情?还是在两江交汇的老城,叫做管驿咀的那里,在某个周末的课程结束之后?也许这事还是发生在重庆的呢? 小时候我喜欢在阳台上看洪水。如果生活在东部平原上的朋友们看到这句话会感到疑惑,那我解释一下吧:我家在长江的上游,那里的长江在河谷里流动,而城市建筑在河谷上方的高地。所以这样的城市没有必要用一道河堤把洪水挡在外面。洪水尽管涨吧那只不过能淹掉几间最低洼的小房子。 不过现在他们也修筑了河堤护坡,为了给城市修一条滨江的大路。其实那是一种无谓的效仿,一种对河流的唾弃,不信任和划清界限,基于近代城市哲学那种无聊的独立意志和优越感。 小时候我喜欢在阳台上看洪水,我觉得那是夏天最大的节日。如果接连几天暴雨如注,事情就这样开始了。洪水的节日紧接着雷雨的节日。它从西边飘来的一群黑点开始,这是一个预兆,一个序幕。到了近处才看清那些数不清的巨大原木,它们从旅行的起点是远处黑暗未知的大山。我满怀期待的看着河面每一个小时都在发生变化,它淹没了老码头那块残破的晒货场,淹没了那块豆腐一样的方形巨石,淹没了抽水塔的地基。河对岸的那块江心洲像一块蜜糖在江水中融化,然后有一股水流拨开收获过的茄子田,将它切成零散的小岛。岛上的灰鹤和白鹭飞走了。 到了这时候常常已经天晴了,江面就像深小麦色的皮肤,健壮的平稳的呼吸就深藏在这从未见过的江底。 我梦里见到洪水涨上阳台。我相信江水的力量在这些梦中和我的血脉发生了某种水力联系。在很小的时候有一天早上,我醒来告诉公,我梦见一座水山。浪头一起打在江心,于是一座水山涌起来了,像是蓝灰色的大金字塔。浪花都打上了阳台,我觉得脸上湿了水凉凉的。我那时一定说不清楚这么奇异的现象,所以接下来,公用一种古雅的物理语言回答我:水是流质的,但是山是固质的,所以只有石头和泥巴的山,没有水做的山啊。 洪水涨上阳台的时候我一点也不害怕,甚至没有一点要逃跑的念头,连一次都没有想到过那只巨大的澡盆。阳台像一个方盒子在洪水中漂流,我还只顾着记下了栏杆外壮丽的流线,那时候我甚至分不清,我是那个站在阳台里的孩子,还是阳台外面的洪水本身。我喜欢在沙滩的边缘等待, 后来洪水开始了,一层层波浪波浪涌过来,江水迅速扩大到无边无际。我站在阳台上像一座漂浮的岛屿。我能感觉到它的力量穿透我的胸口流动。所以那是一种温柔的力量,自在而自由,它用不着用毁灭来要挟大地。即使是透过冬天平静如镜面的江水,我也能清楚地看见它,它只是在睡觉。我爱它的自由。那时候我完全无法想象三峡或者向家坝那里的事情。 1990年大洪水的时候我不在家,我去奶奶家的山里了。后来我回家,看到灯塔顶上也挂满了江水冲来的杂色口袋,那座灯塔是给飞机导航的,我见过最大的洪水也只淹到它的基脚。也许只有它才能和传说中的大洪水相比吧。那是我爸常常讲他童年的故事。那一年夏天我家到城里的那条公路也被水淹了:在三道桥那里要划船渡过去呢。于是我再也没有机会坐这样的渡船了,因为上个星期他们告诉我,走山上过来的新路通了,那条河边的老路已经没有车走了。
一个人的自然史(2)南京的战争
刚来南京的的那几个月,我觉得我需要去结识身边的树林。我从一开始就很清楚,它们是另一个种类,它和四川的树林不是一样的。我只能这样来形容:那就像两副不同的面容,我像人类学家那样熟知他们。然而这是我的新家,我要走遍它的建筑,它的邻居,由此进入它和它一起居住。在那个秋天里我会用整整一天漫步在老山铺满枯叶的林道上,就像在自家的阳台上漫步,一直到阳光沿着山脉消失。蜡质的树叶在我脚下碎裂,我觉得那种声音像是一堆水晶的浪花,一排接着一排向北方扩展,最后拍打在远处铁道的汽笛声上。 后来我还是感觉到了一种陌生。树林下的灌木丛布满了荆棘,它们是干瘪而表皮粗糙的。它们似乎在回避我。还有一种焦黄色的土让我觉得手指干燥,感觉到持续一整天的刺痛,好像手上正在掉落鳞片。那时候我并不知道,龙王山南麓的浦口校区薄薄的水泥下面是一层下蜀黄土。这个名字来自于长江东岸不远的一个小镇。这种堆积物和晋陕高原上的黄土一样,来自于刚刚过去那一次寒冷干燥的远古。冰河期最强劲的西北风把大漠中的粉尘吹过长江,就像那些生活在马背上的军队那样占据了南方。这些小颗粒都是新鲜的矿物,这意味着它们保持着地层深处的原初状态。它们在大漠干风中游荡的日子里,可能还从来没有见过水汽呢。 那些从最火热的地狱中煅炼出来的岩石,却并不是最能经受风雨的侵蚀,甚至往往恰好相反。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道理。不论是齐格弗里德,眉间尺还是太上老君都不能理解它,总是以为从那个粉碎一切的熔炉中,一定也能炼出经受一切人间风雨的宝剑和仙丹。的确,有一种元素经过火焰的提炼后更加纯净,更能抵抗自然生活的侵蚀,那就是黄金。正是这一属性让黄金成为货币的基石,成为联合人类秩序的纬线。但是这已经属于另一个话题了,更何况世界上并非遍地是黄金。遍地都有的是岩石。岩石学教科书里提到,鲍温反应系列和岩石的化学风化难度几乎刚好相反。这一句话的意思是,在最高温度下结晶形成的岩石,例如橄榄岩和钠长石,是最容易在地表遭到风雨的破坏。在作为初学者的时候,这个违反常理的事情让我印象深刻。这似乎揭示了,地面的生活和地下的岩浆运动遵守不同的律令。 要具体解释它为什么会这样,需要深入解释一下化学热力学,并且详细描述地球表面的开放热力学系统。但是我并不想向大家玩弄熵,焓,吉布斯自由能这些术语。很明显,即使在现代也只有极少数人能够懂得的这些东西,更不是先民们能理解的了。他们这样来描述他们所看到的世界:没有永恒存在的强者,只有元素之间的相互克制。 什么是强大?什么是制约?律令体现于强大者之内并且泽及它的国度。然而自然界中的律令何在?主体何在?终究还是人类作为这部精神戏剧的剪辑者。自然科学所试图作的不仅仅是编写律令(law),更重要的是安排主体的角色,以免它们陷于精神分裂。先民们的元素相克学说,表示他们放弃了在自然界中确立真正律令的尝试。然而如果有人要问律令在自然界中是否真实存在,这个问题也就等于去问,世界是否也有何人类同样的亏欠。惟有亏欠者,罪者,才能为人类真实的理解。这也就等于去问,罪是如何自然的产生的。于是,似乎也可以换一个方式来说:罪是人和世界的关系。那么,律令也是人和世界的关系,它存在于人/世界的共同体中。于是律令也就是理解人的存在的方式,于是上面的那个问题也就从语法上消解了,就像你不能问婚姻关系是存在于男方还是女方那里一样。 继续回到让我手指刺痛的下蜀黄土。我谈论的是浦口校区新开挖的土壤剖面所暴露出的下蜀土,是没有经过成土作用的土壤母质,弱碱性,有石灰反应,能吸干手指上的油脂,让人觉得刺痛和迟钝。成土作用,就是岩石如何进入生物生活的世界,学习并遵守生物游戏规则的过程。它们由强硬变为酥软,它们与生物的皮肤和气息之间的激烈反应渐渐趋于中止。风和水给它淋浴,植物根须的分泌物和动物的粪便,让它和生物之间失去了那一层截然的界限,几乎亲密无间。 然而这其实是一场战争,岩石并不是逆来顺受的。岩石的原始力量通常并不会立即爆发。它像泡馍一样被从表面慢慢剥开,然后被属于生物那一伙的气和水一点点吃掉。这个过程总是平静温柔的。但是有两种情况是例外。其一是石灰岩。它是一种虚无主义的岩石,会像方糖一样溶化得不留下一点痕迹。大概,还会留一点药渣吧。其二就是黄土。黄土是一种岩石呢,不是土壤。但是它太松软了,它没有足够坚实的结构来保护自己内部那段陌生暴烈的涅朵奇卡式童年。一场暴雨就能让它土崩瓦解,规律生活给它披上的地衣层经不起那怕最轻微的践踏。它很容易以一种歇斯底里的方式将数百年的土壤化学力量在几天之内扩散出来。它来自大陆内部广大的荒原,那里水元素这个强大的信使和后盾隐匿起来,黑暗而炽热的思想在朔风中横行无忌,像是火地狱中的幽灵。气元素在这里再一次作了军$火贩子,或者革@命输出论者切格瓦拉。 黄土是一种政治学象征,象征着革命的意识形态对阵生活的自然演替。革命是一种涉及巨大土方的颠&覆工程,打断了一种亦步亦趋的时间序列。在一瞬间释放出强烈的感觉,而它们本来是埋藏在地下的,由另一个世界的一套逻辑产生。那怕它们本属于同一个世界,也来不及相互对话了。革命就是一种来不及对话,一种类空关系行为。就好象我在羌塘中心的荒原上,是无论如何赶不上明天姐姐的婚礼了。黄土是土壤元素循环的脆弱环节,一个血友病患者不断裂开的伤口。人类依天性的行为很容易在那里激起强烈的感觉。强烈的感觉导致诉诸底线的对话,它不使用语言,而是使用世界。它能给双方什么东西呢?兵戎相见,只能说明自己以人的姿态对世界的对话宣告破裂,从而将自我直接摆到世界粗暴的案板上。粗暴的行为将毁灭人的本质。 凭什么说人类的本质不能接受粗暴?列宁说斯大林粗暴,人们几乎以为那是一种赞美,粗暴意味着效率,意味着权力意志。你不能忍受么?人那么坚硬,只要不死,雪白的屁股也终究可以被打出老茧。人不就是一块老茧么?凭什么说这里面有什么非人的地方?那张包着白头巾的斑铜矿脸上有什么非人性的地方? 这一切相当于一句让人无地自容的质问:撒什么娇?难道一切苦难不就都是可以习惯的吗!为什么不去死在自然的沙发怀里? 但是问题仍然没有解决。荷尔德林歌唱着适宜诗人的气候究竟是什么意思?地理决定论的限度究竟在哪里?肖斯塔科维奇说,死亡无可战胜,但是我反对横死。 横死是无谓的死,无辜的死,同时也是有理由的死,名正言顺的死。在它的反面,是自由的死。这是我们所寻求的。我们能接受的苦难,惟有自由的受苦。 自由的受苦是面对苦难,而非植根于苦难,从苦难中探身。做到后者的人受地理决定。而面对苦难,是像一个着轻盔利剑的骑士那样,穿越满天焦黄的飞尘, 暴雨冰雹不能动摇他,以高山冰川为对手,以此解决他和苦难大地的人身依附关系。而这个解决就是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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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自然史(0)永恒的昼夜
世界分为昼和夜。人们早就知道,这是大自然中第一等的知识。所以按照圣经里的传说,最先分开的就是昼和夜。如果昼夜的分别消失了,人们会怎样生活?在阿西莫夫的一篇小说里,有一颗行星位于密集星团的中央。也就是说,它的四面八方被很多颗太阳照耀着,就像手术室里的无影灯。在那里从没有人见过黑夜。后来发生了一次日食,那颗星球上的人类就在突然到来的夜空和群星下,害怕得发疯了。 昼夜真的如此重要么?如果今晚是你一生中经历的第一个黑夜,你准备怎样度过? 黑夜和白天的区别就是阳光。我们单知道植物生长需要阳光,其实人类也需要阳光才能生活。他们却不是为了光合作用的能量,甚至不仅是为了合成维生素,而是要阳光给他带来周围世界的信息。在明亮的阳光下,人们看清了脚下的野花和草木,牛羊在山谷间如云朵漂流,夜间远处的灰色线条原来是群山的顶峰。 人拥有最发达的智力,他需要了解这个世界,了解得越多越好。因此他们拥有了洞察入微的眼睛。人用眼睛看,用耳朵听,人们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视觉当然要比听觉有用得多。但是视觉总是要依赖天空中的那盏巨大的聚光灯。在城市里出生长大的新人已经很难想象,真正伸出手来看不到一个指头的夜晚。没有月光的夜里阴雨绵绵,你会感到你的身体漂浮在无限浓黑的流体里。你可以直接摸到黑暗的肌肤。你知道你周围存在着空间,却不敢朝任何方向迈出一步。因为未知和对于未知的惧怕,此时无处不在。 人眼经历的光线的强弱变化,跨度超过一百万倍。眼睛可以适应不同的光线,但是所看见的景物并不相同。午后直射的阳光亮得让人眩晕,但是日落时分光照的强度只有那时的百分之一。世界继续暗淡下去,我们就开始难以分辨物体的细节。夜晚来临,感受色彩的视锥细胞停止工作,看到的世界就像一卷黑白胶片,彩色只是白天遗留下的回忆,夜晚所有的猫都是黑色的。这时我们看不清远景和地平线,自然界华丽的外套一件一件的褪去,最后所剩无几。夜色中的树林虚弱而神秘,它慢慢被一个陌生的世界占领,是未知和衰败的世界。因为人类总是光亮的儿女,他们觉得黑暗就意味着蛮荒和死亡。他们在昼夜轮换中领悟了时间的流动,领悟了方生方死的秘密。 一万年前,最后的大冰河期过去了,覆盖北欧的巨大冰盖转瞬间消融。人类和候鸟慢慢迁移到那片新露出的森林和沃土。他们发现那里有一个不可思议的冬天。太阳整日在矮树林上空盘旋,总是挂在比树梢稍高一些的地方。好像整整一天都是壮丽的黄昏。过了午后就是一个漫漫长夜。最近的一千年,人们走向更远的西伯利亚和格陵兰,还把城市修建到了北极圈之内,像著名的瑞典的基纽纳,挪威的那维克和俄罗斯的加里宁格勒。在北极圈里的冬天人们见到了极夜,每天只有几个小时能看到微弱的晨光,好像是繁华世界遥远的回忆,而天顶像瀑布一样飘动的极光则是来自另一个极北世界的召唤,是太空带给人类的神秘信息。 最近的一百年里,人类终于到达了北极点和南极点。但是人类肉体的演化在几千年前就已经结束。人们的血管中仍然流动着低纬度灿烂的阳光,甚至还有非洲大草原上炎热的尘土。那里是人类的故乡,人们的心脏还按照那里的节律跳动。人们用厚重的毛衣和现代的暖气片抵挡住寒风,但是昼夜的消失却在暗暗的侵蚀人的心灵。在极昼似乎是永恒的阳光下,人们忘记了时间的流动。北方人把这叫做白夜。它并不可怕,只需要合上百叶窗就是一个人造的黑夜,但是人类的灯光还没有办法照亮整个地平线。人们在漫长的极夜里,觉得自己离开了大自然母亲。他们把夜生活转到室内,转向自己的内心。传说中无数缥缈的幽灵和巨人占领了看不见的天地之间,他们生活在远方,昏暗的大海和角峰相接的地方。世界在睡觉,这些神奇的灵怪就是它做的梦。大自然的梦就是人类梦幻的镜像,也就是人把梦释放到大气中去。 不是每个人都能耐心的等到春天。北欧的冬季里许多人染上忧郁症,面对压在窗外的黑夜无端痛哭。蒲宁写道,冬天的阴雨里人们特别暴躁郁怒,一点小事都会大动肝火。人们的心境和大地还不会分离。但是总会有办法。可以在圣诞节的长假里像候鸟一样,飞到南方温暖的海岸边,还有人开了一种阳光酒吧,让人们在暖阳一样的灯光下畅谈,驱逐掉古怪的梦幻。 未来的人们还会到更远的地方生活,在太空中的某个地方也许根本就没有昼夜。就像今天的御宅族们一样。但是他们总会发现自己的需要。人们将来建立的世界不是用冰冷的钢铁,而是温暖的光。人类是自然的儿女,也就是自然的镜像。他们会懂得照着自己创造一个好的自然。未来的世界,是最智慧的科学家和最敏感的艺术家共同创造的。
最后的幽会
昨晚和同学道别。今天我独自去和森林道别。这是我们最后的幽会,我已经爱上了北方的森林,像是一见钟情的爱人。 我和森林。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半年。我还能指望哪一种更好的生活呢。整整一天,在森林里四处游逛,我感到巨大而持久的幸福。 我翻过风刮倒的大树,树根掀起一团水草冻得硬梆; 在溜滑的木板上小心助跑,刚好跳过了水洼。枯叶象黑白的卵石静静躺在水底,我的脚后跟还把一圈波纹留在后面。水是琥珀色的,水下的草是绿色的长丝带; 落叶吸满了泥团里的水,长成硬脆的冰蘑菇,我就在刚封冻的水潭上面放轻的跺脚,听冰层微微裂开的响声,终于故意不小心踩破了,湿透了鞋; 跑步,听着树根在浅浅的土层里蓬蓬回响; 踩着树桩周围的草丛过小沼泽。蘸满了水的水藻,像吸满了梦的枕头一样松软。它的深处冰冷刺骨,我能感觉到它是深蓝色的; 爬到古代冰川留下的花岗岩小丘顶上。松针像是铺薄地毯,苔藓厚的像棉被; 水潭里的雪结成乳白色的冰,树上掉下来的冰渣就是上面的碎白巧克力。水底下的那一层,是先前冻硬了的哦。这样一想,就觉得它很好看; 半人高的蚁冢都披着雪。这个冬天很短,它们在这么大的屋子里做什么呢; 去看我的小瀑布。冬天水还在涨,那一群野鸭终于离开了。杂树穹隆下的小山谷里,平稳的河水从来都是离木桥还差一寸。水会涨得更高么。 既然地冻住了,我就可以随便选一条路去大超市。那一条沿着河边的路也可以走了吧; 霜冻的早上,满地的橡树叶像结了糖霜的巧克力; 从两条小路里面选一条。我要仔细听它们说话,分辨它们说谎。这条小路就是森林环抱中的我。 我感到我的手脚,双眼,耳朵,还有整个我也不知道怎样组成身体,就是为了这样的森林而创造。我在林中小路上跳跃时,我的身体和我的精神没有区别。哪怕我不是在这样的森林里出生,但是我的身体和心就是为这样的森林而造的。每个人的心灵不同,所以喜欢森林的人会喜欢不同的森林。我喜欢湿润的森林。湿润意味着生命的养料,在空气中随处可以获取,天空和大地亲密无间。石头上和树枝上地衣可以随处生长。生命在湿气里是自由的,不必被残酷的风沙逼迫到干瘦,凭空长出许多刺来。北方的森林湿润而寒冷。寒冷意味着缓慢,它让生命有更多的时间回想自己,互相达到和解,变得更加纯粹和严谨。冬天,白雪的晶体掩盖了地面,森林沉入了自己的梦里面,在梦中将白天的新奇和活力整理成自己的财富。春天,树枝上的溶雪滴到酥松的雪地上,森林的心开始恢复跳动。而全盛的季节并不短暂,天空和湖水的深蓝色节制而绚丽,漫长的白天无边无际。森林中的斑斑阳光在蘑菇丛中掠过。虽然一切都将在多雨的秋天中变形。 一天已经在变长,晴天的日落就是天空变成烟灰色,但是阴天就像白鲸冰凉的腹部。下雨了,晚上会转成暴风雪。告别的时刻到了。从此你就是我远方的情人,我会在每个地方见到你。我还会回来看你。
南京,马鞍山,第一次骑车
2001年,我和我那时的单车,是什么样子,让我觉得太遥远了。一张照片也找不到了。就像来到一间很久未曾拜访的小屋,我从旧主人那里听来多少消息呢? 那年夏天我从浦口的校区搬到市中心,这是我第一次到大城市居住。宿舍似乎装修过了有很多灰尘,我竟然咳嗽了一个月。 那时候我有了一辆自行车。是白色的,有点浅蓝色的。它还是变速车。变速车!多么奇妙的想法。真的可以就这样骑到山上。很老的TY后拨!不是现在那种塑料的,是铁皮的,亮闪闪像锡箔一样,还有TOURNEY这几个字,是凸出来的。它的确太老了,它总是跳链,到哪个车摊上也打理不好。 有车了么,那就骑到远处去吧。就去马鞍山吧。这个想法再自然不过啊。对,就去马鞍山。马鞍山在哪里?马鞍山在南面。为什么是马鞍山呢?我带了些什么上路呢?全都记不得了。我带了地图吗?我好像还带了一瓶水。还是在车筐里什么都没有?那时候我穿的哪一件衣服?那个冬天很冷吗?不冷?我真的全都记不得了。 我只记得那时候不怕冷。根本不用戴手套,骑了十几分钟双手就热乎了。我只有想象那时候的我,在前一天约好同学H,然后沿着莫愁路往南,还到路边车摊打了一次气。这是一个淡红色的早上。我们沿着城墙和巨大的八车道马路,他们是这个城市里旧的和新的陌生的常驻者,穿过贫民窟里住着拾垃圾的家庭。最后到了城市的边界。就是江东大道和绕城公路之间那个大转盘。大路没有了。前面是乡下的一排小房子。到马鞍山的路不是这样的吧。 那就沿着乡村的小路走。小路总是通的。只要我们一直往南边走,沿着长江走,总能走到马鞍山,对吧? 还真给我们骑到205国道上了。我记得很清楚,冬天的花花太阳在小山岗上,躲在树枝缝隙里一闪一闪的。左边是铁路,黑色的火车冒着烟。有一个蓝颜色的路牌告诉我们,离开南京了。白色的箭头告诉我们前后左右,都是陌生的新地方。 我们哪儿都可以去。那些公里的数字告诉我们真的哪儿都可以去。 后来我们到了梅山,后来我们翻过一些小山丘就到安徽了。我们在马鞍山等火车过马路。 我们真的见到了一座像马鞍一样的山,就在城里面。 把城都逛遍了,买到了南京没有的CD。我们沿着雨山湖转了一圈,还爬了一座小山,在山顶的亭子上看到山后的中学足球场。在大超市买晚饭,看到太阳慢慢的落到雾里去了。我们该玩多久呢?是不是太久了,天快黑了哦。是不是应该在马鞍山住下呢?可是我没带身份证。 那就往回骑吧。很多人下班了也在往回骑,然后就越来越少了。突然我们都停下来,就在路灯消失的地方。国道上是没有路灯的,难道这个都不知道吗?简直就是漆黑一片啊!伸手不见五指啊!什么都看不到啊! 可是我为什么那么有信心。我对H说,没事,跟着我骑就行了。真是的,就好像我以前骑过夜路一样。好像夜晚就是我家表弟一样。我们就这样骑回去了。路边有一个小教堂,还没有建好的小教堂。停在那里喝了罐牛奶。骑到九点多钟回到寝室。 我们去过马鞍山了!真的。不信,你看这是地图,马鞍山地图。
从囹圄获救 Ex Captivitate Salus
我挚爱Carl Schmitt的这本小书 :我的秉性缓慢、悄无声息、退让,像一条静静的河,像莫泽河。tacito rumore Mosslla 这就是我的梦想。从囹圄获救。就像英语里说的越狱。监狱在哪里呢?已经不用说明了。你听过关于在红场上散发空白传单的笑话吧?即使闭上眼睛,也能听见牢房正在压缩的声音。螺丝在拧紧。鲨堡监狱的监狱长打开了牢门,看吧,牢房的高墙外面,还是一堵墙,墙外面是另一堵墙。你们倒是逃啊!! 1. 我和监狱长就是在那一天相遇的,2005年3月21日。监狱长已经捉住了我的手,但是幸运的,又很快松开了。就在那一瞬间,我看见了那个让人绝望的景象:天空中正在坠落的巨大锤子。它在淡红色的云层之外,横跨半个天空。尽管轮廓的阴影并不那么分明,但是毫无疑问,它的大小和地球同样级别。它即将砸碎我们的一切。 砸碎我们的落叶、道路和所爱的每一个人。它在坠落,人们正在用脚跟踩死花朵,用语言去剥开人的指甲和头发。而最终,这个锤子不仅要民去攻打民,而且人类将要撕咬大地,接下来词语要把人撕成碎片。因为现代的实证主义已经踩碎了神义论的地面,它已经承受不住人类的重量了。这样的景象似乎已经发生过数千万次,但是没有一次有人逃脱。没有人不知道怎么逃出这座魔方监狱。 好让人激动啊!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强大而邪恶的敌手,它正在和我进行你死我活的战斗!我要让它灭亡,从而获得自由,从囹圄中获救。自由是双重意义的:破坏绝望的行为本身就是自由的实现,而这个行为的结果将到达自由。 这就是我的信心。我看得到监狱外面的存在。草木河流的风。自由。死去的孩子的爱。神。如果它们不是真的,那么我自己的存在也不是真的。这就是我的信心。 2. 你要是能看见这只绝望的锤子,就能懂得我说的话;要是能看见这座希望的拱顶,就能理解我做的事。 拱顶是唯一能够抵挡这只锤子的结构。不是金字塔,不是尖顶,也不是桁架,而是拱顶。拱顶将混沌的应力归还给大地,力量的源发之处。 拱顶,就是把人类的一切建筑互相靠拢,找到它们之间隐秘的联系。必须是一切。因为锤子的力量正是来自人类所有建筑的烟囱效应,就像从海洋中吸取力量的热带风暴,而拱顶将它们化为雨水洒落到它本属的大地上。 但是拱顶并非完美,它唯能持立于神的恩泽当中,就像拱顶只有在重力场中才有结构意义。无数人想要把拱顶结构补完,成为一个球壳状结构,就像那个著名的雕塑群:贵国处处顶个球,是无神论的象征,除了作为液体存储器以外,球形和日常的世界格格不入。 拱顶不是自然生长的结果。它需要额外的支撑,它需要信心。接下来的系列,就是关于拱顶的营造。
渡梦术原理导论
我们上节课讲到了,北方人们口口相传中梦的源头,在一片铺满剥蚀岩屑的开阔山谷里。山脉高大和缓,在某些风口还有古鲸的脊骨化石出露。正午时分天空会有可能和朱红色的砂岩交代,从天顶起往地平线发紫,而傍晚时候除了慢闪电形状的的感光尾迹,更显眼的是一点湖绿色的底色。 我们最后还顺便提到了的,按照古代中国人在典籍中的记载, 梦的河流发源于布尔汗布达山与阿尼玛卿山之间巨大的黑色湖泊。乌黑的带状植物从湖心开始一声不吭的直立,湖边上一年三枯的草茎能供大牲畜用门牙来咀嚼以获得养料却无法吞食。云团之间的渗透压强烈影响着河流的偏向,有时甚至可以逆行的爬上断崖,在山脊上留下贝壳吃剩的金云母片成水纹状纵列。 整上半个学期里你们所学最重要的理论支点,就是梦中时间的生成性。S.安德森说有人的回忆全然属于梦境。在我们的课程里要学到的是,梦境却是纯粹的回忆。每一届的学生中都会有人误以为我是在说,梦境就是把回忆重新胶结成的角砾岩。一个渡梦者要是手持这种想法,就像猎人只知道抓紧山鸡的色彩,哪里知道人家多抬了两下右翅就可以把他的眼镜一齐席卷。其实记住一句话就好办了:梦就是在时间的窗外生成时间。 大多数人早已掌握了这一点,学会了在指尖上一一翻过这些小技巧:怎样梦到上一次梦里同一个方向的三岔路口;怎样把一个梦里没有竣工的白帆船留到下一个梦里面去出卖;还有,好玩的很,用递归的方法把时间间隙积累起来就可以往前一个梦里送去热腾腾的橄榄汁水。但是这都远远低于这节课所讲的,能够把梦里的礼物偷渡到床头柜上的技巧,十几个世纪以前的夜郎人不相称的把它叫做渡梦。 入门之前我们还要多挂几声门铃:没有用的去考虑靠着梦里的珍宝发财。随着你一盒盒的把梦里的宝物搬上阳台,你白天的生活会顺着脉络瓦解为梦境,而你荒芜的梦境就会留给你作为日常生活。就算是顺手带出的一两件腰带或是脚环也随时留意了,要是你家的生客总是在抱怨地板格的角度和门框不合符,就是该把它拿去换到别人的梦里面。 下面是渡梦术的教程正文: 上个世纪以前,几乎每个人都在床头的孤岛上尝试过渡梦术,相反倒不是贪婪的人深入得更多,有些人甚至已经横越过山崖上的裂隙,但是还是把左脚踩在了右脚上面,最后干脆就说山顶是长在了月亮的尾巴上。他们遇到的最大障碍,总就是这一件梦物通过不了 最后一道关口,有几次简直都用被子把它包裹好藏起来了,还是在回顾起它的时候融化在晨光里。后来的人们在聚会中掌握了这一类的经历,终于发掘出了梦的海关是怎么样工作的。 事实上,梦的海关无法分辨由梦建造的物品与梦之外托生的物品,人们之所以很难蒙骗过梦的海关,只是因为这一片磁检条就植根在我们的记忆。就算你已经把它平摊到了餐桌上,他们还是可以轻易的一纸召回去,而且你会留不下一丁点的自得来回想。这就正好是构造梦的逆过程。做梦可以让上菜的时间在某些栅栏内任意的前溯,同样梦的海关的手中的实权也可以后追到很长的梦影区里任意一个时刻。当然这只是就后晚餐的时间坐标来说,我们讲过这种现象其实可以用建梦时间的花瓣式迭加和投影来解释。正是根据这样的原理,渐渐形成了所谓的近代渡梦术。其间经过了许多渡梦大师浸日熬夜的努力,我们在期末之前的世界渡梦史上会提到的。 从渡梦术的这个原理看来,梦中取物似乎永远是一个自相背谬的故事:你即是把梦物捧在手里也永远无法阅读它的真正身世,就如同你向河湾里的卵石询问它从前所在的基岩裂缝上一棵马尾松,你的答案既无法说出,也无法交换。但是,我们可以用一个背谬来缓冲另一个。 使用第二章的基本原理,相当于从连续的水波纹之间看出河底的断裂,它们当然是深藏的,不然的话大气就会从我们世界上漏光。我们的上一个比喻不是毫无暗穴的。偷渡梦物的原理,就在于相逢而不相识…… (此后的文字为水浸濡无法辨认,仅余下有荧光笔勾画过的破散段落) ………… ……这时我们的记忆就像你发现有个小孩偷了一只苹果走。你盯住了他追他,再一步步的倒回来才发现自己的摊子被哄抢得丁点不剩,除了那一只苹果你就已经一无所有,你是应该扔掉它还是一口吃下去?但是当你发现了这一起偷窃——不对,当你意识到这是一起偷窃,你就要义无反顾的追上去。渡梦者们就是要找到这群小孩,还要教会他们…… ………… ……如果你总是在凌晨里一个固定的未知时间醒来,听见呜呜声的啸叫,就象是载重汽车沿着街道的对角线连续的紧急制动。那就是残余的梦境在徘徊不去的梦影区里造成了真空的声音。刮风的天气,窗外还会有列车到站的隆隆响声,这些摩擦声其实也是属于灵魂的碎片,就像你们在灵魂动力学课上学到的…… ………… ……岁月就象是天青色湖泊岸前的白杨林.时值晚秋,铅直的树干可以用指尖一一拨开.阴天的云照越来越暗,你能看见树干在往林子深处变得乌黑.最深的远处已经斑驳不清,遮住视线的是半空中密密麻麻的枯叶,越往林子深处去就飘落的越缓慢,仿佛时间在树干之间也撞得不辨东西了.而在林子的最跟前,有一只不知名的黄色动物,它的影子在湖水里一眨眼闪过…… ………… ……在有梦境组成的雾霭里,是我们的对话受到了粘滞,浓雾的时候就算看见有人在你面前锤钉子,也只能听见心跳一样的响声。相反你的眼睛很难看出有什么不同,除了某些灌木的叶子会早一个星期霜红。只有一种独特的效应,当雾气的腕足袭来,你眼前的红木唱机和单肩柜仿佛是耸入云霄的刃脊和悬崖,你正在另一个山头远眺,哪怕它们在你眼里的尺寸丝毫未改。在这里,梦的雾霭所粘滞的可以说是空间本身了…… ………… ……其实梦物走进我们世界的过程,和我们自己走进世界的过程是同构的。学习渡梦术的目的,就是学习穿过这个世界的门廊,但是,我们中的大多数人永远也不会走进大厅,他们是最终的幸运者…… …………